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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小产权房,深藏古村少人识,产权难辨修缮迟

凌希天故居的正门。

凌希天故居的复原图。

故居东侧伫立着凌希天的雕像。

广州黄埔区长洲岛深井村,一个有悠久历史的岭南传统村落,近百年来静守珠江出海口,见证近现代中国变迁。鲜有人知的是,这里还是革命烈士凌希天(原名凌绍宪)的故乡,他曾参加广州起义等重要革命活动,曾担任中共广州市委书记主持工作。1929年10月27日,凌希天在广州不幸被捕,牺牲时年仅29岁。

2019年,深井村被选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凌希天故居也被广州市人民政府列入广州市第六批历史建筑。但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凌希天故居被指“产权不清晰”而无法申请政府资金补贴,修缮工作也迟迟无法开展。随着时间流逝,这座凝聚百年岁月的青砖大屋日益凋敝,亟待重生。

回顾

青砖大屋走出革命者年久失修存安全隐患

从长洲岛金洲南路转入迴波巷,走过书声朗朗的深井小学,就能到达凌希天故居外部的小广场。广场上立有凌希天烈士的雕像,这座雕像于2019年落成,由于他没有留下照片,造型主要根据后人们的回忆雕刻而成。雕像神情坚毅,双眼凝视远方,底座印刻了凌希天的姓名以及革命事迹。

雕像西面,是现存的凌希天故居,也是凌家祖传的老屋。故居占地面积百余平方米,整体呈回字形院落,以红砂岩作为墙基,青砖垒成墙体,人字形山墙支撑屋顶。从石套小门进入天井,能够看到主屋的青砖瓦檐已塌落不在,仅代以薄片彩钢瓦遮蔽风雨。屋檐下的木雕花饰也失去昔日风采,变得腐朽干裂,随时有脱落的可能。令人揪心的是,几个屋顶的木制承重结构均因年久失修,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和腐烂,部分屋檐下仅采用脚手架钢管支撑,但依然存在坍塌的安全隐患。

68岁的凌志亮是凌希天的亲侄女,也是凌希天故居目前的保护责任人。在她的记忆里,小广场原是用麻石砖墙围住的凌家老屋后院,院内有一座两层高的小屋,地下还设有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密室。

小的时候,凌志亮每年都会和大人一起从广州市区乘公交车到新港东路的新洲码头,再转乘小船,渡过近200米宽的江面回到长洲岛,与住在老屋的长辈一同过年。“当时喜欢爬上小屋去玩,长辈跟我讲凌希天伯父的故事,说他也在这座老屋长大,加入中共地下党后经常与革命伙伴出入这间密室。”

生于解放后的她未曾见过凌希天,但自小以来,家中长辈都会与她讲述这位烈士伯父的故事——讲述他如何在革命年代参加工人运动、农民运动和广州起义,又是如何壮烈牺牲。站在小屋屋顶,年幼的凌志亮能够看到邻居家高高拱起的镬耳屋,青砖老宅、麻石街巷和凌希天的故事,构成了她对深井古村和凌家老屋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凌志亮的表兄、今年70岁的冼励勇同样致力于烈士故居的保护,他提到凌希天时直言:“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那代人的‘真诚’,对家国和对革命事业的真诚。”冼励勇的父亲与凌希天是表兄弟,二人相差几岁,从小一同长大,在他父亲眼里,凌希天一直是个“敢做事、有担当”的哥哥,凌希天参加革命后,父亲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冼励勇说,父亲多次与他回忆凌希天的故事。“父亲经常跟我说他(凌希天)走上马路宣传革命的事迹,还有他因为参与地下党,被乡绅迫害、破窗逃走的惊险经历。”在冼励勇和父亲看来,凌希天是一名信仰坚定的革命者,他本可以凭借富裕的家底过上安稳生活,但为了民族独立和国家崛起毅然投身革命,即使在被捕后,也没有选择出卖同志换取自己的性命。

冼父曾告诉冼励勇,凌希天被捕牺牲后,狱卒有感于他的革命精神,悄悄到凌家报丧。冼励勇的爷爷那时刚过世,冼父便花钱从狱中偷偷转出凌希天遗体,一同埋在爷爷的坟前。“当时白色恐怖之下,没人敢公开接触地下党,所以没有为他立墓碑,只放了一片瓦片作为标记。”解放后,凌希天的革命事迹得到官方证实,他的墓前也得以立起一座小小的石碑,在迁入银河烈士陵园前,冼励勇每年都会带着孩子前往祭拜,让自己的孩子为石碑上的名字填上红色。

奔走

烈士故居遭侵占破坏两代人决心接力守护

凌希天的烈士事迹,在凌家后人中传颂不息,但烈士的故居、拥有百年历史的凌家老屋,却在年久失修中走向苍老和破败。上世纪80年代,凌志亮的姑姑凌绍贤搬出老屋生活,此后凌家后人各自忙碌,对老屋的情况也就少有关注。直到千禧年后,凌家姑姑和叔父等长辈再回到老屋,心痛于它被侵占破坏之余,意识到这座老屋蕴含的深厚历史价值以及红色革命资源,开始四处奔走呼吁,期盼政府和民间能够一同“挽救”它。

这是一场两代人持续了十多年的马拉松。

2008年,凌志亮的叔父凌绍枢回到深井村时,发现无人维护的凌家老屋被人“借用”,借住者将院子拆除改建为三层楼房,并将地下室填埋。痛心之余,凌绍枢整理材料递向区和市级多个部门,呼吁政府部门出面主导维护这一历史建筑。

2013年,凌志亮接过年迈的叔父的工作,在同学的帮助下,把材料递交至市委党史办和省委党史办。“省委党史办看过后告诉我,早在2006年,黄埔区委党史办就已收到冼励勇的类似材料,他也在呼吁把凌希天故居保护起来。”虽然都是凌希天的后人,但在此之前凌志亮与冼励勇并不相熟,至于当年冼励勇的材料被搁置的原因,她猜想或许是因为相关部门认为冼并非凌家直系亲属,所以没有重视他的诉求。

2015年1月,在凌志亮奔走呼吁下,广州市文广新局组织广州市规划局名城保护处负责人以及文物专家深入深井村走访凌希天故居,确认了故居的历史价值,并提出应逐步将其列入保护对象的观点。

2018年5月,侵占凌希天故居的违法建筑被多部门联合拆除。

2019年1月10日,凌希天故居被广州市人民政府列入广州市第六批历史建筑。同年,一个简单的展馆在凌希天故居落成,馆内的十余块图文展板由冼励勇等人自费制作,外部广场上的一尊烈士雕像则是凌希天同族、知名雕刻艺术家凌镇威义务制作而成。

现状

“严重损坏房”维修或超百万确权问题难申领修缮补助

但是,总面积一百三十多平方米、保有天井和多个房间的凌家老屋,无法靠展板与雕像“维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大宅正日益老化。2019年,专业房屋安全鉴定公司发现老屋存在地砖凹陷、主屋屋脊位移、屋盖部分漏水和部分木构件严重腐朽断裂等情况,最终鉴定等级定为“严重损坏房”,部分区域损坏较严重,急待维修。凌志亮透露,据专业人士估算,老屋整体修缮费用预计超过百万元。作为凌家的后人,她和冼励勇都是仅有数千元退休金的老人,更多的亲属则年事已高或移居海外,维修老屋对他们来说有心而无力。

“虽然房子是凌家留下的,但我们并不是为了私心去维护它,也多次表态过,愿意把房子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交给国家使用。”然而,因为历史遗留导致的权属问题,凌家老屋一直难以争取到政府和民间的资金等方面支持。

1953年,当时的番禺县政府向凌家颁发了这座老屋的《土地房地产所有证》,证书上共有19人的名字,他们共同拥有老屋的所有权。后来的几十年里,凌家老屋并没有随着房产登记制度的变迁而重新确权换证。如今,19名房屋产权人中12人已离世,剩下的或移居海外,或身份不明。目前,包括生活在海外的凌家后人在内,健在者都已将房屋确权事宜委托凌志亮代为处理。由于其中包含复杂继承关系,以及无法得到失联人士的权属委托,加之老屋被侵占后留下的宅基地测量以及确权问题,凌希天故居至今没有重新确权换取产权证。

作为非国有产权历史文化遗产,凌希天故居同样因确权问题导致其无法申领政府修缮补助资金。2019年,广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联合广州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发布《广州市历史建筑修缮监督管理与补助办法》,对广州市房屋类非国有历史建筑提供修缮补助资金相关事宜做出规定。根据《通知》,凌希天故居最高能够申请100万元的修缮资金,但申请条件中有一条“历史建筑属于私人所有或者集体所有,且依法完成不动产登记”的硬性要求,没有确权的凌希天故居也就失去了申请资格。对此,有观点认为,政府部门应适时修改《广州市历史建筑修缮监督管理与补助办法》,避免像凌希天故居这样的非国有产权历史文化遗产因历史遗留问题无法申请官方修缮补助资金。

破题

专业力量协助力争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记者了解到,虽然修缮资金一直存在缺口,但黄埔区相关部门近年来仍在开展举措,保护和利用好凌希天故居这一红色革命资源和涉侨历史建筑。

2022年1月,黄埔区人民检察院和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等部门共同签订了保护历史文化遗产公益诉讼工作机制,并创立“文化遗产检察官”,专职办理相关的行政公益诉讼案件,加大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监督力度。

“去年11月,我院掌握凌希天故居存在维护困境线索后,决定启动行政公益诉讼开展调查。”黄埔区人民检察院承办检察官表示,他们在调查取证后,联合相关行政机关及时采取有效保护措施,“检察机关充分发挥公益诉讼检察职能,综合采取检察建议、圆桌会议等多种方式推进多部门协同治理,不仅仅关注的是保护历史建筑本身,还深度挖掘凌希天故居及其周边多元、丰富的人文价值,营造保护涉侨历史建筑共建共治共享的良好社会氛围。比如深井小学每年都会举行‘缅怀先烈,传承爱国精神’纪念凌希天烈士活动,就是为了将红色星星之火代代相传。”

承办检察官还表示,接下来检察机关还会持续联合各方共同商讨修缮相关事宜以及争取推进凌希天故居从当前的“青少年初心启蒙学堂”升格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目的是为了促进涉侨历史建筑的标本兼治和红色革命资源的活化利用,让承载海外侨胞的“美好乡愁”留得下、守得住。

为进一步向海外侨胞提供更精准化、精细化的政府服务,黄埔区住建部门已重新委托建筑结构技术有限公司对凌希天故居进行评估工作,并采取“加固措施+日常巡查”双保险模式,实时动态掌握涉侨历史建筑的结构安全情况。

广州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黄埔区分局组建的“黄埔区历史文化名城地区规划师团队”,同样也在密切关注凌希天故居等历史文化遗产的修缮和保护工作。自2022年以来,名城规划师团队对凌希天故居开展每两个月一次的现场踏勘,定期反馈建筑的现场情况至相关主管部门,并多次配合部门进行现场调研和技术协调工作。

负责该案的名城规划师认为,凌希天故居因权属问题造成保护利用困难的案例如果寻求到解决思路,或能成为广州名城保护的宝贵参考案例,对激发保护责任人的保护利用积极性,以及联动多部门力量协同推动历史建筑的保护和利用均有积极意义。

如今,到访深井古村的游客络绎不绝,经过迴波巷时也会好奇小广场上的雕像是何人,也会驻足仔细阅读雕像上的人物事迹。虽年至古稀,但只要有人想要瞻仰凌希天故居,凌志亮和冼励勇依然乐意接待,在老宅古旧的天井里,在凌希天的雕像前,将他的革命生涯娓娓道来。他们也依旧在奔走和等待,为老宅的确权而奔走,为老宅的修缮而等待。